書院園林：書林經(jīng)苑 水文石章(圖)

　　為數(shù)可觀的大小園林像一朵朵盛開的蓮花，散布在蘇州這座古老而美麗的東方水城。如果我們可以放慢腳步，游走在古城的東南隅，從闊家頭巷的網(wǎng)師園行至西邊不遠處的滄浪亭，再到對面的可園，于不經(jīng)意間就能領略從私家園林到公共園林直至書院園林不同形態(tài)、各具魅力的傳統(tǒng)園林類型。這當中，可園雖名聲不彰、歷經(jīng)遷廢，但仍以其深刻獨特的人文意蘊為蘇州園林增添未可或缺的一抹神韻。

　　可園作為書院園林，既有著中國一般古典園林的基本風貌，同時也與近旁網(wǎng)師園、滄浪亭等不同園林類型大異其趣。網(wǎng)師園高宅深巷，小園極則，為士子及眷屬日常家居的帶有鮮明精神訴求的私密生活空間。要品味這樣的私人園林之美，走馬觀花的到此一游只能算做是淺嘗輒止，必須是天長日久的居焉息焉，春夏秋冬、花草魚鳥、晨昏晝夜、陰晴雨雪的游焉賞焉，方能探得此間真趣。而至少到了清代中葉以后的滄浪亭，景觀設置上具有江南園林中較為罕見的開放性觀景場域的特點，清風明月，本不為園墻所囿；遠山近水，也都是人在園中看外面的風景，尤奇的是滄浪亭北面臨水復廊外側，游人在這里或行或坐，濯園外環(huán)繞的滄浪之水，與此同時，盡呈園外行人眼底的園內游人也兀自構成了一道活的風景。

　　而當我們來探討可園的書院園林特色時，首先要做的是了解書院本身的文化內涵。可園在清代中期曾是地方官員公務宴請的場所，名為“近山林”，乾嘉時郡人沈復在《浮生六記》中就曾提到他們夫婦二人并肩坐在滄浪亭下隔水觀望該園的場景，而當時“正誼書院猶未啟也”。嘉慶年間，當時的兩江總督鐵保和江蘇巡撫志伊在帶有官學性質的紫陽書院對面創(chuàng)設正誼書院。大概紫陽、正誼之分設，本有儒家教育階段分工的功能，然而在學術史層面來看，紫陽書院以集宋代儒學大成、由官方欽定的朱子理學為號召，雖歷來主持者不乏吳地樸學經(jīng)師，但求學惟以科舉出仕為急務，以制藝八股為躁進之具，難免奔競蹈空的流弊。而正誼源出漢儒董仲舒“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新書院的設置蘊涵了以追本尋源、不計功利為宗旨的漢學（經(jīng)學）來匡補懸束書空談、急功近利為鵠的宋學（理學）的求知理想。而正誼的學風，從正誼的命名到學古堂調和漢宋的鄭玄朱熹并祭、掌院山長馮桂芬的中體西用、經(jīng)世致用諸說，也透露出晚清經(jīng)學內部今古文彼此消長的訊號。稍后梁章鉅在出任本地大員后，認為在培養(yǎng)人才、鼓舞正氣的正誼書院旁設有一個公務應酬場所并不相宜，“以弦誦之地，為優(yōu)戲之場不可也；師弟子所周旋，為賓從仆隸所踐蹂不可也”，于是將可園加以修繕后交給書院做師生居憩之地。隨即主持書院教務的朱珔在《可園記》中高度贊許梁章鉅此舉為“誠知大體”。正因為書院是一個回歸古老的儒家人文價值的知性空間，它所內設的園林實際上是一個自然化了的情境教學場景，一個擴大了的同樣具有求知進取價值導向、“美善同意”、更具親和力的花園書房。

　　極工盡妍的瑰麗建筑、繁復豪富的雕飾裝修、遣情娛志的珍禽嘉卉，玲瓏多竅的假山奇石……以這些為參照返觀可園，這座書院園林無疑是寒儉樸略的。面對客人不以為意的質疑，朱珔一口氣說出了簡樸的可園之所以為儒者所宜居的“十四可”，即堂深廣可容、池水清浤可挹、可觀魚、可種荷、磊石可憩、平臺臨水可釣、舟形亭“坐春艫”可風可觀月、四周廊廡可步、三間屋冬日可延客、園外水可濯纓、有池上軒列碑五六可考曩跡、內舍可讀書可居眷屬。這些樸素簡單的意愿訴求，是儒家講求“孔顏樂處”的具象行為體現(xiàn)，即物用起居的富足傖陋并不需介意縈懷，所處應隨遇而安、均無不可，在簡單自然的現(xiàn)實人生中獲取內在的生命喜悅。即目成景，無適非景，重要的不是外在景觀的奢美多寡，而是所有外在的自然或人為景觀都可以提供一種啟發(fā)或暗示，幫助人擺脫私欲小我的束縛，俯仰天地萬物，浮沉歲月春秋，達成心靈的自由和公正。

　　正誼書院，包括其中的可園，在太平天國期間遭到了較大的毀壞，同治后書院被重新修復。而奠定后來可園基本格局的功臣首推光緒時任江蘇布政使（后又暫署江蘇巡撫）的黃彭年。在蒞蘇之先，黃彭年曾主持北方的教育重鎮(zhèn)保定蓮池書院多年，成績卓著，并積累了不少行之有效、別具特色的辦學經(jīng)驗。蓮池書院的景觀核心為始于元代的古蓮花池，有久負盛名的蓮池十二景。雖然在書院規(guī)模和自然條件上不具備蓮池書院這樣的優(yōu)勢，但是黃彭年決心重振正誼書院時，仍然將他在北方這座知名書院的得力舉措幾乎做了拷貝式的移植，像修建與蓮池學古堂同名的主體建筑、拓建藏書樓并大幅度擴大藏書量、要求書院的學習者每日撰寫讀經(jīng)札記并匯編成《學古堂日記》梓行。

　　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可園，園內小池也像蓮池書院的古蓮花池一樣，是園林景觀最核心的部分，主要景觀大多圍繞它分布，只是被命名為“小西湖”。小西湖和學古堂、博約堂、藏書樓、黃公亭、思陸亭、浩歌亭、陶亭一起被稱為可園八景，這個八景如果只是從觀賞性著眼，和杭州西湖前后十景完全沒有可比性。但是，正像前言所述，書院園林的真趣委實不在于此，它是一個很特殊的文化磁場，自然、建筑、語言文字、各種符號和人的活動在這里產生交匯，從而形成一種有吸引力的精神力量。陳平原在《清代東南書院與學術及文學》　中稱蘇州正誼書院是北方蓮池書院學制和杭州詁經(jīng)精舍學風的結合。這里的詁經(jīng)精舍如果不是指向俞樾，而是指向創(chuàng)辦者阮元的調和漢宋的話，那么此說基本上還是成立的。而小西湖和學古堂這一對可園景觀的并峙，也就可以視作為南北學風在這里會通融合的視覺呈現(xiàn)。（本版圖片由蘇州市園林和綠化管理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