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俊子:我們不探討形式,我們探討力量
前言:
作為目前在美國的日本移民,建筑師森俊子(Toshiko Mori)讓人覺得非常有趣:一邊是日式的材料的建造文化鑲嵌在她的DNA中,另一邊是她從20世紀美國現代主義中,特別是密斯·凡·德·羅(Mies van der Rohe)。在這一系列被稱為"觀念城市"("City of Ideas")的訪談中,建筑評論家 Vladimir Belogolovsky 與森俊子(他的前老師)進行了一次關于材料、細部和作品背后的靈感的談話。
以下用VB代替 Vladimir Belogolovsky,TM代替森俊子。
VB:你在1960年代青年時期就和父母一起來到了美國。你在早年在日本時就對藝術感興趣還是你到這里才發現了這方面的興趣?
TM:我在孩童時就感興趣,經常涂鴉、畫畫、做雕塑和模型。我在這里繼續了這一愛好。
VB: 這種對藝術的興趣是不是和建筑沒有關系?
TM:好吧,曾經我對傳統建筑非常感興趣,特別是神殿和寺廟,以及我和阿姨、祖母經常拜訪的京都庭院。首次見到現代建筑是我爸爸舉家離開了我們居住的神戶,來參觀丹下健三(Kenzo Tange)設計的廣島和平中心(Hiroshima Peace Center)的時候,當時這座建筑剛剛開放。因為人太多很難好好地欣賞展覽,但是我還記得建筑對我的沖擊,它非常簡單,非常莊嚴。
VB: 你曾經在紐約庫珀聯盟大學的藝術學院中學習,在見到院長約翰·海杜克(John Hejduk)之后轉而學習建筑。是什么讓你決定進行轉變?
TM: 當時我正和其他兩個藝術系學生進行一項名為"變形"(transformation)的項目,我們需要在建筑系的走廊中作畫,把走廊漆成白色。但是當時老建筑的灰色墻壁一團亂。我們的項目要求是只用一種顏色來改造空間。我們站在梯子上忙著把一切都刷成白色的時候海杜克就出現了。當時已經有了一些空間感和氛圍。海杜克看著這一切,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我們做的這些沒有得到準許,但是他笑了起來。他喜歡這個。這就是我見到他的經歷,他喜歡我們做的東西。之后我在干活的時候看了建筑系學生們的作品并且非常喜歡。所以我去見了海杜克,給他看了我的作品集。他說,"哦,我們現在有了一個真正會畫畫的人!"(笑)之后我就成功轉系了。
VB: 你是我在1990年代在庫珀聯盟的第一位建筑教授,很有趣的是,你把我引向了俄羅斯結構主義(Constructivists),但是你的作品卻有著非常不同的起源。你能談一下你是從哪里獲得靈感的嗎?
TM: 建筑是一門綜合的學科,有很多不同的靈感來源。我從來不在真空之中夢想。因為現實中有很多的條件和限制。我們會有客戶、場地、功能以及其他東西。但是從美學上講,我的靈感來源于日本傳統建筑,它們有著一種清晰感和建構邏輯。這就是我的DNA所在。
VB: 在你的一次訪談中,你提到了曾經影響你最多的建筑師。其中一個就是村野藤吾(Togo Murano)[1891-1984]。他的作品中的什么東西吸引了你?你的作品中似乎并沒有什么獨特的元素。
TM: 好吧,我確實對他非常感興趣。他以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來呼應場地。他的建筑是很傳統的,但是總是能有一種有趣的方式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東西,并且十分現代。他十分正確地行走在幻想和現實之間。他的作品既地域又現代。他用自己的一種微妙而新穎的方式結合了新和舊。
他曾經有過一些大型的項目:一座火車站、購物中心、劇院以及酒店,全部在日本,最知名的是京都的都酒店(Miyako Hotel)。我在我學習建筑的過程中學習了他的作品,但是我記得我在孩童時就曾經體驗過他的建筑。
VB: 我最近在MoMA的"一個日本星座"(A Japanese Constellation)展覽的開幕式上看到了你,其中還有伊東豐雄(Toyo Ito), 妹島和世(Kazuyo Sejima), 西澤立衛(Ryue Nishizawa), 藤本壯介(Sou Fujimoto), 平田晃久(Akihisa Hirata), 石上純也(Junya Ishigami), 我發現你的作品和他們的非常不一樣。你的建筑好像根植于美國的現代主義之中。你會同意這種說法并且意識到這一點嗎?
TM: 我在這里經歷了我的青少年和學生時期,所以我覺得和成長的背景相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的背景和教我的老師的背景大都來自美國和歐洲的現代主義。我的參考對象們包括哈佛畢業的海杜克,以及其他大師: 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 馬歇爾·布勞耶(Marcel Breuer), 保羅·魯道夫(Paul Rudolph), 密斯(Mies van der Rohe), 賴特(Frank Lloyd Wright),當然我在庫珀聯盟畢業后在1976年到1981年為之工作的 Edward Larrabee Barnes 也是其中之一,之后我開始了自己的實踐。但是我很喜歡當代的日本建筑并且在潛意識中受到了它們的影響,從空間氛圍和材料商講或許是這樣的。我很欣賞他們的建筑,但是我想我可能做不到這么強烈的日本建筑特征。它和我不太相符。
VB: 你的作品中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TM: 我的作品全部都關于語境。我希望讓項目和它所處的場地具有聯系,無論是在城市中還是郊區之中,并且解決項目的物質性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每次都在改變,從不保持相同的形式。所有新的建筑都是一次發明。每一個項目都從零開始。我們從來不強加某種特定形式。不過我認為我們的作品中有一些持之以恒的東西,即使是像塞內加爾 Sinthian 文化中心這樣和平時所做的住宅項目不一樣的作品中也是這樣。它們看起來很不一樣但是如果你檢視其中,有著相似的方法。
VB: 你會用什么詞語來形容你的作品?
TM:肯定是清晰。清晰的表達。清晰的概念。我們試圖做的非常簡單,這其實很困難。我希望用簡單解決方法來呼應困難問題。
VB: 在談到建筑中的細節時你曾經說過,"細節是建筑和現實交互的方式。"對于很多建筑師來說細節都不那么重要,形式和概念可能更加重要一些。你能談一下你作品中的細節嗎?
TM:細節是概念、功能、技術、工程、建構、材料,所用融合在一起的東西。子啊不同的項目中,我們會關注不同的細節。有時候一個項目可能會過分著重細節;有時細節可能會非常放松而隨意。我們有很多種不同的考慮細節的方式。我們的想法都在細節之中。形式只是形式而已,來了又去,但是對我來說,細節中可以傳遞更多想法和意圖。
VB: 所以你從來不在項目中重復利用你的細節?
TM:不是你這樣的。例如我曾經在短距的空間中使用小的鋼制節點,讓建筑看起來全都是用木頭做的一般。這樣可以讓鋼建筑比他們看起來的更小而精致。我會采用不同的想法來影響建筑的外觀和表現方式。可能不太明顯的一個例子是我會去處理結構和非結構的部分,我把這稱之為一種建構的相互作用。
VB: 所以你在嘗試用不同的方式塑造一座建筑。
TM:是的。作為建筑師,我們總是嘗試對抗重力。讓重力顯得不存在是不誠實的。不過我們可以用一些方式來幻想我們在這場斗爭中勝利的成果。
VB: 換句話說,你的基本問題就是如果與重力協作?
TM:肯定的,我們不探討形式,我們探討力量。我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和工程師合作。例如 Ghent 住宅,我們就把它分成很多不同的部分,表達其中接受的挑戰。我們不僅僅是在處理結構體量和空間的問題,同時也要研究這些體量如何與它們存在場地的石頭相連,讓它們隱藏下方的結構,仿佛懸浮在上方。但是不是完全在上方,這樣你就看不到結構了。
塞內加爾文化中心項目就不一樣。它采用了參數化的設計,因為我們希望盡可能地最大化利用當地的結構和材料,例如竹子、粘土磚和稻草。建筑的想法是創造一個盡可能大的屋頂,來遮蔽更多的區域,具有更深的陰影并且可以收集更多的雨水。我們同時需要盡可能多地捕捉風力,吹拂下方的空間。我們需要與他們共同工作所以雇傭了一個當地的勞工,而不是試圖建造什么已經存在的東西。所以建筑形式是這些東西綜合的結果,而不是什么其他的東西。這一項目中可以觀察到的元素遠遠強大于純粹想象的部分。主要的目標是希望當地人把這座建筑接納為他們自己的,而不是一件外來的東西。
VB: 你曾經進行過賴特、保羅·魯道夫和馬歇爾·布勞耶的現代主義住宅加建。你從他們的項目中學到了什么,是否有你獨特的如何與這些建筑協作的哲學?
TM:其中一條是我從來不模仿什么。我總是與之進行對話,協商。我試圖去想象如果是這些建筑師的話,他們會去如何處理這些建筑,用當今的材料和技術。但是在所有的項目中,我總是試圖與他們的建筑形成對比。如果原有的建筑是實體的,那么我的加建就會是透明的。如果它是暗的,那我的就是亮的。如果要和穩固的建筑形成對比,我就會在旁邊加建懸浮的建筑。所以我的關系就是對比的想法。但是我從來不模仿什么或是做一些特立獨行的東西。為了保持學術性,我總是先收集一些線索,并且對我的決定保持非常謹慎。
VB: 在哈佛,你會和學生們一起開發新的材料或是建造的方法。你能談談這方面的經歷嗎?
TM:當我在1995年來到哈佛的時候,當時他們的課程中還沒有關于物質性的文化。所以實際上是到2000年初的時候,我才被介紹進基于庫珀聯盟的建造技術課程,以及密斯在IIT的教學方法、包豪斯的實踐以及我個人對于建構的興趣。我首先是一個制造者,所以喜歡同材料共處。我會試圖創造新的材料,我們稱之為超材料,基于建造、鍛造、鑄模、壓制,編織等等。
在我的作品中,我最近在一個特別的項目中采用了膜材料,一座可以移動的音樂廳。新的材料非常具有力量。比如我們用的膜材料可以完全吸收雨滴滴落的聲音。同時還有可以吸收和從新分配聲音的材料,在演藝空間中甚至可以不用使用揚聲器,因為聲音在運動過程中自動被放大了。在馬薩諸塞州劍橋諾華的新實驗室,我們采用一種在玻璃種鑲嵌的銅來控制陽光,可以為室內加熱。
VB: 所以你的工作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嗎?
TM: 并沒有。我并不像我之前說的那么有計劃,我在一開始的時候總是毫無頭緒。我們是靠著直覺進行工作,基于觀察和想象的力量。建筑現在正變得越來越復雜,要基于很多的研究,特別是工程、能源效率、人體舒適等領域。
VB: 對于當代的建筑來說誰的作品讓你最羨慕?
TM: 哦,就在我隔壁,我喜歡他們! 赫爾佐格&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的紐約辦公室就在我們的隔壁。我在學生時代就在關注他們。他們非常具有創造力并且從來不兩次做同樣的東西。他們不會強加他們的形式。每一個項目都是從零開始。他們也進行大量的研究工作。關于與場地、功能和其他限制條件協同工作。你可以利用形式來集中注意力,生成非常具有特點的形式語言,但是這對于我來說限制了不同建筑項目中可能出現的很多其他挑戰。只有在面臨挑戰的時候才會出現真正的創新。
編輯:dengzhuz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