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造訪了烏茲別克斯坦的幾個歷史名城。這些地方干旱少雨，夏季酷熱而冬季嚴寒，氣候條件雖比較嚴酷，但卻具有悠久的人居歷史。城市中有大量迷人的古建筑和院子，多是曾經的經學院、清真寺和住宅，今天它們作為古跡、博物館、手工作坊、集市、賓館和餐廳等向公眾開放。從熱鬧的街道進入這些寧靜雅致的院子，就仿佛進入了一個個溫馨安逸的庇護所。每一處院子各不相同，但大多空間適宜，比例和諧，它們是沉思和生活之所。夏天，院子中的大樹或棚架過濾了直射的陽光，林蔭下的大床是人們安逸休息和暢聊的地方，朝北的敞廳是欣賞庭院、享受愜意生活的室內外過渡空間，冷色調的釉面磚墻讓人感受到清涼與寧靜；冬天，厚重的墻體接受日光照射的熱量，又阻擋寒風的侵襲，讓人們可以在庭院中享受陽光下的溫暖。院子的布局和形式均來自對不利氣候條件的回應和對舒適愉快的室外生活的追求。

烏茲別克斯坦的希瓦古城中有大量迷人的古建筑和院子，今天它們作為古跡、博物館、手工作坊、集市、賓館和餐廳等向公眾開放

烏茲別克斯坦的布哈拉古城中的一個用作餐廳的院子，院子中的大樹過濾了直射的陽光

　　氣候對于人的行為有很大的影響，歷史上許多優秀建造實踐的宗旨就是應對不利的氣候條件去創造舒適的生活空間。如在炎熱的地方，建筑通過天井或吹拔引導通風；在多雨的地區，沿街建設騎樓，提供避雨的走廊；在寒冷的地帶，利用墻體遮擋北風并吸收陽光、轉化為熱量，創造出溫和安適的角落。在園林中，綠蔭匝地的庭院是夏季宜人的室外環境；平靜的水面能調節溫濕，也會帶來寧靜的氛圍；假山不僅塑造了山水環境，巖洞內飄散出的冷空氣還可以為庭院降溫。氣候適應性的設計策略成功地為人們營造出舒適的室內外環境，也促成了特有的景觀形態和設計美學。

蘇州留園，從假山巖洞中飄散出的冷空氣可以為庭院降溫

　　生活與環境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不同的環境會有不同的生活，而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會對環境提出不同的要求并施加不同的影響。氣候適應性的設計是為了讓人們生活得更舒適而塑造人工環境并創造人工景觀。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人的生活和生產方式越來越復雜，每一種活動需要的場所功能不同，人們所創造的景觀類型也越來越多樣，從早期的住宅和宮殿等私人領地到寺院及市場等公共空間，人們對生活舒適性和便利性的追求始終決定著人工景觀的塑造方式。

　　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城市具有更加紛繁復雜的功能，人們的生活也更豐富多彩，繼而需要更多類型的室外空間去承載人的生活，于是便產生了更豐富的景觀形式。現代景觀基于適應現代社會生活而創造，同時，它也能引導人的行為，鼓勵更多樣的使用方式，從而使景觀空間具有更強的公共性和社會性，為城市帶來更多活力。

哈普林設計的西雅圖高速公路公園將被交通基礎設施割裂的城市街區重新連接起來

　　20世紀70—80年代，美國風景園林師哈普林就指出，景觀作品是城市中的舞臺，參與其中的人好比舞臺上的演員，是作品中最重要的要素，而風景園林師的作用就如同舞蹈編排者，是安排、組織人的行為和與城市或社區有關的活動。他認為人本身就是景觀不可缺少的部分，城市空間正是通過使用者的參與才變得更有生活氣息與活力。在西雅圖，他創造了一個跨越高速公路的山水峽谷公園，將被交通基礎設施割裂的城市街區重新連接起來；在波特蘭，他設計了通過線性廊道連接的3個城市公共空間，創造了市民可以戲水的瀑布和噴泉跌水。他所創造的獨特景觀并不只是帶給人強烈的藝術形式和視覺效果，更是能讓人深入地參與其中。哈普林也是最早將設計過程結合廣泛的公眾參與的設計師之一，并以此方式確保設計作品能夠被各個年齡和各種層次的公眾認可和使用。哈普林的這種關注人以怎樣的方式使用景觀，而不是景觀看起來是什么樣子的觀點，不僅延續了歷史上人們基于生活需求而改造環境景觀的樸素傳統，也為滿足現代社會人們開放多元的思想和行為提供了可能。

演講堂前庭廣場，哈普林在波特蘭設計的城市公共空間創造了市民可以戲水的瀑布和噴泉跌水

　　幾年前，我曾考察某個城市新建成的水岸景觀。這條嶄新的濱河廊道設計精細，豎向、比例、尺度和材料都處理恰當，連貫的濱水步道與城市道路和跨河橋梁也有順暢的銜接，但在廊道上行走或休息的市民卻非常稀少。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河邊一個面積不大、設施陳舊的老公園里卻充滿了活力，老人在跳舞、聊天和下棋，孩子們在追逐和玩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條濱河水岸雖然現代并富有設計感，但過于干凈簡明，也缺少綠化，難以承載多樣的市民生活；而老公園里則有著濃蔭的大樹、多樣的場地和溫馨的鄰里親情，展現的是一種生活的景觀。在現場我不免感慨，如果設計師對于形式的迷戀超越了對人們行為的認知和對百姓生活的關注，即使是看似“好”的景觀也無法受到大眾的歡迎。

　　絕大多數人工景觀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人的使用，所以了解、研究并判斷人的行為方式是設計的基礎。景觀作品的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是否滿足了人們戶外環境使用的需要，是否為大眾創造了生機勃勃的活動空間，是否給民眾帶來了更好及更健康的生活方式。

　　景觀設計不只是為了獲得看似美麗的畫面，更多的是為了創造出人愿意使用、樂于徜徉其中，能與自然互動并能自由嬉戲的生活場所。這樣的景觀必然是功能合理、具有人性化的尺度和藝術氣息、能讓人親近自然、適應不同的氣候條件、夏有蔭涼、冬有暖陽，讓人感到安全、舒適、愉悅、輕松和溫馨的景觀。

　　歸根結底，景觀設計最終關系到為了人的使用而創造高品質的戶外生活場所，我們之所以設計景觀，就是為了人類能夠有更美好的生活。

榆林凌霄廣場，景觀設計的目的是為了創造出人愿意使用、樂于徜徉其中，能與自然互動并能自由嬉戲的生活場所(攝影：李丹雅、馮文珺)

　　注：文中照片除注明外，均由王向榮攝。

　　原標題：生活的景觀